锅台记事

我们老家农村的锅台，是一个锅口直径大约在80多厘米的大铁锅。它不仅能做饭，还能炖菜、炒菜、油炸，几乎无所不能。

东北传统民居结构，考虑冬天太冷而充分采暖的需求，大多是把土炕搭在屋子南侧，阳光从玻璃窗户直射到炕上，屋子会格外暖和。与南炕相对应的，就是每户人家也要把灶台建在一墙之隔的外屋，即一进房门就能看到的地方。

我们老家这里俗称的锅台，就是建在一进屋的外屋。因此，在我们老家有了外人前来串门先看这家锅台的习惯。久而久之，人们便练就了一双火眼金晴：这家人日子过得怎么样，锅台上可一见分晓。

这里面有两层含义：一层含义是直观感受。这户人家操持得干净整洁，锅台上没有油渍，锅碗瓢盆擦洗得干净明亮，说明这家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。如果这家锅台上满是油渍，落满灰尘，锅里还泡着没洗的碗筷，那就要让人家在心里暗暗取笑了。第二层含义是锅里做的是不是一顿好饭。客人一进屋闻到你家里炖了肉，外屋里飘着肉香，间接证明家庭生活水平是不错的。所以，在我们老家，年轻人相看对象，女方父母到男方家中相看时，一个眼要看的就是外屋里的锅台。锅台上蕴藏的信息，是直接有效的。

我小时候家庭并不富裕。那时，我家的锅台还是土坯垒成的，可以安放两口大锅，一口是人做饭用的，一口是烀猪食用的，两锅在一个台面上紧挨着。

后来，随着母亲将心思放在养鸡、养鸭上，家里的锅台被改造成了一口大锅，缩减了面积，为外屋省了不少空间。另外，这次用砖砌的锅台上还用水泥抹了台面，比起之前用泥巴抹成的台面干净又整洁。它让整个外屋看上去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。

锅台是什么样子，对于少年时的我和弟弟来说是无关紧要的，我们喜欢锅台的原因在于锅里做的香喷喷的饭菜。每当年节，母亲用大铁锅烙糖饼、煮饺子时，我和弟弟都会围着锅台转，主动帮妈妈往灶坑里填柴禾烧火，总是在刚出锅时就要先尝为快。特别是每年春节前烀肉时，为了把大块的猪肉烀得烂熟，大铁锅需要烧开好几次。每次都是上午将肉洗净下锅，大约晚上八九点钟时，肉才能烀好。那时，我和弟弟困得睁不开眼睛，也要挺住。当听到老妈喊道：“过来吃肉了！”我们就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，跑到外屋锅台那儿，母亲此时已切好了一块熟的瘦肉，然后撕成条，递给我和弟弟蘸着酱油吃。从小到大，我一直坚信，农家的猪肉只有那样吃才是香的，因为我的味蕾深深记得。

吃肉的日子毕竟是少数，更多是平凡的日子。因为每天着急上学，母亲做好饭，就放在锅台角上，我总是扒拉几口饭，就跑出去上学了。母亲常常把大铁锅做上差不多满满的一锅饭，能盛上两大盆。特别是冬天好保存，做一次饭，我们一家能吃上两三天。我还记得母亲经常做的一锅带着饭豆的苞米　子，一锅金黄中散落着各色的饭豆，甚是好看。我从小到大都爱吃苞米　子，配菜是酱土豆，每次都能吃上三大碗。它好吃的程度让我的胃至今还记得那种搭配。

在锅台边上转着转着，我和弟弟就长大了。我们从开始的“烧火队长”，偶尔也客串一下“厨师”的角色。用大锅炒过菜的农村孩子，再用城里的煤气灶炒锅炒菜时，真的像张飞吃豆芽一样简单。

近年来，流行起了灶台生意——灶台鱼、灶台鸡，一时间生意相当火爆。我觉得这档生意能火，除了菜品本身，还有我们很多之前在锅台边上那些成长中的生活记忆。

记忆中，老家那口大铁锅已经用废过不止一个。大约在10年前，那口老铁锅被我们用炒菜的铁铲子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地铲薄、铲漏，无法弥补，只好换了一口新锅。现在家中用的应该是10年前买的。如今，每年春节回老家，母亲仍用大铁锅给我们炒菜、炖鱼，我和弟弟还是负责打下手或者烧火。一家人烧上几道菜，简直比饭店里的什么大餐都好吃。

每个黄昏，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大铁锅一烧起来，整个村子处处炊烟袅袅。村道上飘荡着从各家飞出来的饭菜香味，还有断断续续地召唤着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……

对于我们这些在锅台边长大的一代人，无论走到哪里，都会永远记得这些从锅台上散发出的有的气息——这气息便是老家的味道。